拉塞尔依旧一言不发，却怒目圆睁地看着我。这回我感觉他不是装作愤怒了，而是真的对我产生了怨气。
“怎么啦？”我很不解。
“拉蒂默先生，这就是我不愿意通过你们节目为孩子们发声的原因。”
“我不了解。”
“因为我如果一旦说出了波兹曼的天赋，那么他必然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包括埃洛伊方和莫洛克方。即使是他现在死了，那么他也会被人研究利用。更何况，一个波兹曼已经如此不同，那么其他的孩子呢？这个世界会掀起研究他们的浪潮，却不是为了理解他们、为他们着想、为他们塑造一个和平舒适的环境，而是为了研究他们、利用他们、开发他们。您认为这对这些孩子们是个好的结局吗？”
“……”
“假使波兹曼活着的话，如果公开他的天赋，那么会引起轩然大波。是的，他或许能预测一部分未来，但对于任何夹杂了第四重根的社会事件，他的预测是不准确的，那么波兹曼如何对这些失败的预测负责呢？一个孩子，有能力背负这么大的责任吗？这个孩子的最终结局不过是在实验室中被卡斯塔里的人进行无止境的研究罢了，他不过是会成为一台肉体的‘预测机器’，还要因为自己的预测不准确而遭受处罚。”
“我……”
“每个孩子都有天赋，但他们的天赋不同，更重要的是，有的天赋有利于这个社会，有的天赋却看似完全无用。尼尔的天赋能令他在我们这个世俗的社会上立足，但波兹曼的天赋却毫无用处，或许可能存在一个完全没有人性因素影响的外星球，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拉塞尔先生果然考虑得极其周到，但他的话信息量太大了，我还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消化：“原来这就是你拒绝我们节目的原因。”
“是的，比起受到社会不怀好意的关注，我更希望他们不要受到更多的打扰。”
“你认为社会有一天能对他们产生包容和理解，并最终满怀善意地关心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尽我的全力给予他们合适的关心。尼尔现在很快乐，他的父母已经接受了他的特殊，克莉丝也是一样。”
看来他还不知道尼尔的“木屋”被毁的事件，恐怕不善言辞的尼尔也不会告诉老师。但或许正是在拉塞尔的言传身教之下，尼尔的父母改变了过去的态度吧，这和波兹曼的父母完全不同。
我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拉塞尔继续道：“更何况我们人类应该感谢这些特殊人群，如果没有他们，或许我们依然坐在潮湿黑暗的洞穴中，茹毛饮血，啃着腐烂的动物尸体，相互关心着社区中的八卦事件呢。可以肯定的说，这个世界上的伟人们有很多都是孤独症患者，他们发现了这个世界运转的原理，发明了许多让人类文明进步的事物。他们对社会的进步有着巨大贡献，要知道，孤独症不过是人类差异性的正常组成部分。我希望在未来能建立起一个理想的世界，能允许他们生存下来，并对人类的进步继续做出贡献。”
“呃，那么牛顿和叔本华也是孤独症患者吗？”我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但你恐怕误解我的意思了。”拉塞尔深吸一口气，“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孤独症患者是少数，大多数的人对这个世界是无用的。即便他们有着特殊的天赋，这种天赋也无法在现实中兑换为任何实际的帮助。波兹曼能预测一个静态的机械宇宙，这有什么价值呢？因为人性的因素和自由意志会破坏未来。或者什么其他的古怪的天赋，我听说有些孩子没有自我意识，但是他们的意识不停流动，可以化作其他的个体去观察，这有什么价值呢？对我们社会有什么用呢？没有任何好处。”
“照您说来，像尼尔这样的特殊孩子是很幸运的咯？”
“没错，尼尔是特殊孩子中的特殊孩子。他们大部分人都有着一样的症状：无视他人，以自我为中心，无法理解人性和情感，对社会交往不屑一顾，甚至害怕与人交流，沉迷于自我世界，学不会说话，手脚笨拙，理解能力不行等等……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或许有着不同的天赋，只有很少的人有着能被这个现实社会承认的天赋，大部人的天赋是无用的、不合适的。甚至……依照我们人类的思维，完全无法去发现他们的天赋，他们除了身体和我们在一个空间之外，他们的精神和思维完全脱离我们，在另外一个宇宙之中。”
拉塞尔的话令我感到震惊，但我却觉得他说的是实话，经过这几天的采访（以及我私下所搜集的许多资料）来看，这些孩子的确和常人太不一样了，他们活在自己的小宇宙中。
“看来像尼尔这样幸运的孩子果然不多……那么波兹曼，”我现在似乎有些理解麦克卢汉的实验了，也理解了那些家长们的忧心忡忡，“像波兹曼那样的孩子却是大多数吗？”
“据我的观察，是的。”
“他们无法为社会做出贡献？”
“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衡量是不是对我们人类社会有益的，靠得不过是我们所制定下的标准。因此，是的，他们对我们当前的社会毫无帮助，甚至会增加社会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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