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不辨天日，不知寒暑。
沈佑安自昏迷中转醒，茫然四顾，不知道身边的时间空间，只感到头痛欲裂，鼻腔和咽喉里还残留着澎湃水流摩擦过的疼痛，火辣辣的。
四周很安静。沈佑安撑着墙壁坐起来，呛咳出几口井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反手摸向自己的背后，衣衫仍是贯中散开的，脊背光裸，暴露在冰凉的墙壁上。他摸进衣服里面，右手在后背上摸来摸去，后背光滑一片，没有丝毫痛感，奇怪地找不到匕首劈开的痕迹。他耸肩后顾，像只追逐自己尾巴的猫，想看清自己的身后。
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声响，吓了他一跳。那声音沉闷又巨大，像是砸断了什么，还依稀有人的哀嚎惨叫声。
沈佑安摸索着站起来。他记忆停留在那口深井里，在溺水的瞬间似乎看到了耀眼的光芒和父亲的温暖。然而现在，他打量了一下身周。他早就不在那口观音井中了，这里似乎已经进入了神秘的圣城。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藏宝秘所。
沈佑安身前，是一道笔直的石砌甬道，石墙坚硬硌手，两面插着未点燃的火炬和油灯，顺着甬道次第陈列下去。沈佑安自怀中摸索出火石，甩干石上的水珠，两粒石子一碰，迸溅的火星便将最近的火炬点燃。却不料那火炬下方有暗槽相连，密封的木槽中以金箔绞馋的棉线为经纬，缝隙中灌满了长明灯油，点燃了任意一个，火焰边顺着引线鲸油将两边的火把油灯尽皆点燃。
漆黑的甬道一点一点重现光明。独特的灯油在火焰的烤灼中散发出奇异的香味，两侧石壁上的壁画也浮现在沈佑安眼前。
他迟疑了一下，顺着灯燃起的方向起步走去，两侧万千神佛悲悯地注视着他。
另一边，鹤九皋猛地一抬手，止住了身边两人的去势。
他们三人身前是一堵高墙。
“怎么回事？”清宜皱眉道，“墓室之下怎么能修断头路呢，还是说胡人的墓葬形制与汉地不同？”
扎木河举高火把，看向拦路的高墙。那面高墙上彩绘了一尊千手千眼的观音大士，肩膀后背密密麻麻绽开一圈手臂，如同花开，每只手臂的动作各不相同，有的举着降魔杵，有的举着白佛手，还有的捏着法诀，托着莲花。不过相同的是，每一只手臂的手心之中，都托举着一只眼睛。
“你觉得不觉得，”清宜搓了搓肩膀，驱散那股不知名的寒冷，“这个菩萨长得有些奇怪？”
“当然奇怪啊！一般人哪能长这么多只手？”扎木河围着那墙转了转，掰了掰那砖块，砖块却纹丝未动。
清宜歪着头仔细打量：“不，我不是说他长了这么多只手奇怪，我总感觉这菩萨像毛毛的，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什么圣物。”
鹤九皋本来正在墙角处抠摸有没有机关，闻言抬头一看，只见那菩萨在千手千眼的围簇之中，本应该慈眉善目，温柔和善的面容上，却生生绽出一个血腥诡异的笑容，双眼的瞳孔低垂，阴渗渗地看向鹤九皋。鹤九皋倒抽一口凉气，豁然站起身来。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菩萨笑没笑？”鹤九皋后脊炸开一层汗毛，越看越觉得诡异，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清宜和扎木河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道：“你别吓唬我们，真不记得了……”
“管他那么多，”扎木河撸起袖子，“将它砸了是正经。”
她运起内力，一脚踹向那堵石墙。扎木河练功多年，内力深厚，一双腿脚运功助跑的情况下，穿裂钢筋铁板亦是等闲，如今一脚剁下去，那面石墙都被震落了满室尘土。
三人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抬袖呛咳。鹤九皋挥手将眼前的飞尘挥开，被熏得眼角泛红。然而等风沙沉降下去，那堵石墙仍旧静静矗在原地，那菩萨微笑的嘴唇咧得似乎更大了，双眼下垂，邪诡地弯起来，像是在讽刺众人的徒劳无功一般。
沈佑安自甬道尽头又听到一声巨响，他有些担忧。
前面的路还很长，路上空无一人，然而他又分明知道，这幢尘封百年的地宫中，每一个暗处都潜藏着许多江湖人。
沈佑安慢慢站住了。
——甬道尽头也是一堵石墙。石墙上用鲜艳的笔墨画着一尊奇怪的菩萨。那菩萨和中原唐土南北寺庙里慈眉善目，端庄温柔的菩萨不同，生着一副怒相。他三面八臂，正面的面容上三目圆瞪，獠牙外露，额头上顶着一只马头帽子，通体赤红，红黄两色的胡须和头发尽皆向上竖起。
沈佑安将手里的火把靠近了那面墙，围着那面墙转来转去，却发现那壁画不知是用什么原理画成的，无论你站在哪个侧面，看时，壁画上菩萨圆瞪的双目都好似一直注视着你。沈佑安将火把举高，细细观察那面石墙，将墙面上装饰着的鲜红色火焰纹饰一一看过。那面壁画有首有尾，有情节有人物，只见那通体赤红的马头观音脚下踩着畜生样的鬼怪，身边燃起滔天烈火。
他看了一回，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回过神来复又站在菩萨的正面，无意间望了一眼，却不料这一眼看过去，直吓得他肝胆俱裂！原来不知何时，那菩萨的三只头颅微微转过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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